6.09.2009

松樹


我從小在這個森林長大,身旁前後左右都是我的親朋戚友,我們全身都是一支支針形葉子,一身綠色,還有一種獨特的香氣。

我們在其他同類變成光禿禿的日子,都是這樣全身一支支針,翠綠滿身,所以那些人類最愛把我們從森林抬回家,做甚麼聖誕樹,慶祝他們的聖誕節。

自小看着叔叔、伯伯、哥哥、姐姐被一一砍下來,除了憤怒、害怕,我都沒甚麼辦法。在不知多少個晚風清勁、舒暢爽朗的晚上,我們開了無數的家族會議,最終還是苦無對策。

每年大雪紛飛、大地凍結的時候,我都祈禱不要被選中,亦只能眼巴巴看着親人朋友被砍下、抬走,離去的路徑舖滿葉子和果子。

那是一首松樹的死亡之歌。

不知從那時開始,我身上的綠針紛紛離我而去,令我露出一枝枝樹丫。我身上的樹香和果子如舊,就只是變成光禿禿的。

原因不明,家族又不知開了多少個會議,連下雨天都在討論,還是沒有辦法。大家都害怕會變得像我一樣。

我發現自己變醜的時候,還有點難過和擔心。直至那年的冬天,又看到親朋的離去,我就平靜了。

我這樣只剩下骨幹,就永遠都不會被選中做聖誕樹了。真病得支撐不住時,就讓我死去好了。能天生天養,自然生死,是一份福氣。

時間一點一點地流走,天氣由暖變熱,又由熱變冷,我年歲漸長,一個個長輩離我而去,可是後輩小樹卻不見增多。我沒有再長出枝葉,身體也沒甚麼不妥。可是,我的世界越來越冷清,只剩下風聲、鳥聲、流水聲和雨聲,還有大小動物和小蟲在我腳下爬來爬去,雷電先生在天空大聲討論或者爭吵。

我的世界,只剩下這些。

直至有一天,我赫然發現身旁的親朋戚友已全部離場,只剩下我。接着我倒下,被一把鋒利、咆哮的鋸刀砍成一段段,再拋進一個車斗裡。我看到自己身體不同的部份,我擁抱自己的身體,聽着那些工人邊搬運邊說:「很香的松木,造傢俬一流。」

光禿禿的我,無奈地離開,卻不能留下一首死亡之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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