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淚 III

不眠不休工作了七天，他真是很累，要休息了。他覺得有點熱，於是，他打了個大呵欠，一滴眼淚從他的眼角滴下，落到泥土。他看看泥土，笑一笑，轉身就回家睡覺了。

就在那眼淚落下的位置，一棵幼嫩的青苗從泥土裡轉出來。

第二天，他又要到其他地方工作，沒有再回到這棵青苗的地方。

這棵苗子，抵受着風吹雨打，一天一天長高，越來越茁壯和茂盛，原來它是一棵樹。青翠的葉子、繁茂的枝椏總吸引不同的雀鳥到來，歇一歇，唱一兩首歌；樹下斑駁粗壯的樹根總讓不同的動物和昆蟲到來，乘涼、聊天。

風吹過，樹隨風擺動，樹影搖曳，那是它最美麗自在的時候。這棵樹帶給這個地方一片清涼，它自己最喜歡的則是在風中擺動，以葉子唱一首舒暢的歌。它就在這個地方，看着不同的昆蟲、雀鳥和動物來來去去，牠們有時來乘涼、聊天、唱歌；有時來追逐、打架、廝殺，它一一看在眼裡，一一領受，事不關己，安安靜靜做一棵樹。

天空很大、很藍，樹努力伸着葉子，當然，它永遠不會觸到天邊。但那無窮無盡、無邊無際的藍天，確令這棵樹迷醉。它總希望可以去看看，藍天有多高、多闊。

可是，它不能動。所有的樹都不能離開它們生長的地方。

這棵樹想打破這宿命。有風的時候，它使勁隨風搖動，希望可像雀鳥一樣，飛起來。當然，那是失敗的。它也試過移動自己的根，而根只懂抓着泥土。

它始終不能離開，只能隨風搖曳。

有一天，他終於回來了，看着這棵豐盛壯大的樹，欣慰不已，很愉快地在它的樹蔭下乘涼。樹一時還認不出他，看了他好一會，才認出是栽種自己的人。

樹告訴他所面對的困惑，他聽了，無語，抬頭看它，這棵美麗的樹，問它：「讓你走到天的盡頭，知道天有多高、多闊，那又如何呢？」

大樹：「我會聰明，見識到很多不同的事物。」

他再問：「那，然後呢？」

大樹：「我會是一棵了不起的樹，非一般的樹。」

他：「即是……」

大樹：「一棵美麗豐盛的樹，隨風搖曳，帶來清涼、帶來生氣。」

他微笑，圍着這棵樹走了一圈，再說：「你現在不是這樣嗎？」

樹一呆，看看自己，片刻，流淚，整個樹幹都流着它傷心的淚。

他問它：「我美麗的大樹，你為甚麼傷心呢？」

大樹：「我真的渴望看到更多，知道更多……」

他：「你已經是一棵非常出色的樹……我從沒有栽種過一棵像你這樣的樹。」

大樹無言，流淚。他再勸說：「你知嗎？你一離開，就會死去。」

大樹聽了後，慢慢止了眼淚，說：「一動就會死嗎？」

他：「是。」

大樹：「但我還是願意一試。」

他看着大樹，沉默。

大樹堅決地說：「求你，求你……幫我吧！你放心，我不會死的。我的根，一定可以走路的。」

他：「你真是一棵有志氣的大樹。可是，世上每個生命都只能在自己的一片天空下生活，強求不來的。」

大樹又再流淚。

他痛心地看着大樹，突然心生一計，在樹上折了一枝，說：「我把你這分枝，在其他地方栽種，那你就可以到其他地方了。到這分枝長成一棵像你這樣茁壯的大樹，我又帶它的分枝，栽種到其他地方。這樣，終有一天，你可走遍天下，知道藍天有多高、多大。」

大樹無言，止了淚。一陣風吹過，它隨風搖曳，陽光照着它，樹影搖動。大樹看着那栽種它的人，說：「謝謝你！」他拿着它的分枝，再看一眼這棵美麗的大樹，放心地離開。

大樹依舊隨風搖曳。